沉寂许久的特斯拉，因为工业和信息化部（以下简称“工信部”）的一纸文件再次成为舆论焦点。

5月27日，工信部发布了对五项强制性国家标准的征求意见稿。其中，在《乘用车制动系统技术要求及试验方法》（以下简称“《方法》”）的国家标准里，工信部拟增加“A 型及同时具有 A型和B型电力再生制动系统的车辆，在前进挡下通过松开加速踏板实现的制动作用不能使车辆减速至停车”的附加要求。

通俗来说，车辆在挂前进挡的情况下，不能仅靠松开加速踏板就能让车辆减速至停车，即“单踏板”不能直接让车辆刹停。

▲来源：工信部《乘用车制动系统技术要求及试验方法》（征求意见稿）

消息一出，舆论关注的焦点迅速落在“单踏板”的“粉头”特斯拉身上。对于“单踏板”可能会被禁止的传言，6月3日，特斯拉公开回应称，工信部相关标准“目前尚未正式发布和实施，不影响特斯拉现有的产品和功能”。

实际上，“单踏板模式”并非特斯拉一家独有，目前市面上多款新能源新车均有类似功能。然而销量领先却又多次出现所谓“刹车失灵”事故的特斯拉，难免成为众矢之的。

“单踏板”的存在当然不等同于“刹车失灵”和“交通事故”会必然出现，然而其对消费者驾驶习惯和车企造车逻辑的影响，却又是不得不关注的现象，也是其一切争议的来源。

特斯拉为何钟情“单踏板”？

在特斯拉入华后，“单踏板”迅速成为热门词汇。实际上，目前对于“单踏板”并没有明确的定义，一般把在前进挡中通过控制加速踏板实现加速、减速，且完全释放加速踏板可以刹停车辆的操作方式称为“单踏板模式”。

在人类汽车工业的前进历程中，“单踏板”与新能源汽车的起步和发展几乎同步。

2007年，两位雷诺F1车队的工程师开发出一套高效率的飞轮动能回收系统，目的是将车身制动能量存储起来，并在赛车加速过程中将其作为辅助动力释放利用，“单踏板”初见雏形。

2013年，第一代宝马i3问世并采用“单踏板模式”。2017年，日产为其首款纯电动车聆风升级换代，并发布了自行研发的e-Pedal电子踏板。根据日产的介绍，驾驶员启用e-Pedal功能后，只需操控加速踏板，即可轻松完成车辆启动、加速、减速和制动等操作。当脚从踏板上抬起后，电子踏板会模拟踩下刹车踏板，使车辆减速，甚至完全停止。

▲日产聆风（来源：日产中国官方网站）

▲日产e-Pedal电子踏板技术和功能介绍（来源：日产中国官方网站）

然而，在燃油车仍然占据主流的时代，上述“单踏板模式”成为了汽车市场的另类，在市场上并未掀起太多波澜。

然而，命运的齿轮在特斯拉入华后开始转动。这个号称新能源领导者的品牌，在中国市场带来多款“单踏板模式”车型。随着特斯拉销量冲高和售价下降，更多“单踏板”产品开始进入中国消费者的购车选择之中。

▲来源：特斯拉官方网站

为何特斯拉钟情“单踏板”？理论上说，“单踏板”可帮助电机实现能量回收，减少车辆电耗，从而增加续航里程。

《消费者报道》统计特斯拉Model 3的电池容量和续航里程数据发现，目前在售的Model 3最高配车型，即售价33.59万元的2024款高性能全轮驱动版的电池容量为78.4kWh，CLTC续航里程为623km，与自主品牌同价位或同级别产品动辄超过100kWh的电池容量和超过700km的续航里程相比，特斯拉的参数表现略处下风。

▲特斯拉Model 3部分车型电池容量和续航里程情况

于是，与提升电池容量这一高成本且电池自然风险更高的解决方案相比，用“单踏板”促进动能回收以提升续航里程显然性价比更高。毕竟，在电车的世界里，续航焦虑是永远绕不开的命门。

与此同时，特斯拉的“单踏板”还会与其动能回收系统，即Regenerative Brake Systems再生制动系统（简称“RBS”）相配合。RBS会在当驾驶员踩下加速踏板时，电机消耗电能并正传，驱动汽车向前。一旦驾驶员的脚松开踏板，则由车辆以惯性反向拖拽驱动电机产生电流给电池充电，同时电机拖滞时的反向扭矩使车辆减速。

如此一来，“单踏板”便能和特斯拉的制动系统“打配合”，最大程度地减少电量消耗和增加续航里程，“单踏板”也逐渐成为不少新能源汽车的标配。

技术发展与驾驶习惯的博弈

然而，当“单踏板”在中国市场逐渐常见之时，质疑声却从未间断，争议也自然先在特斯拉身上出现。

从2021年至今，全国各地发生多起特斯拉车辆所谓“失控”的交通事故，部分事故驾驶员不乏有多年驾龄的老司机，“刹车失灵”由此慢慢成为特斯拉“不安全”的标签，其矛头直指“单踏板”。当然，上述不少事故事后发现事发时驾驶员存在深踩加速踏板的情况，并非特斯拉产品的质量问题所致。

▲2021年上海车展特斯拉车主车顶维权事件

▲2022年11月5日潮州特斯拉事故

▲有车主指特斯拉车辆“刹车失灵”

在此期间，特斯拉全球副总裁陶琳曾对新能源车的驾驶操作问题表示“要加强消费者教育，比如去和驾校或者交通部门合作”，疑似回应多次引发争议的“单踏板模式”。

于是，围绕技术发展和驾驶习惯之间的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随即拉开序幕。

除了前述能提升续航里程的优势之外，“单踏板”可以让驾驶员只需控制加速踏板即可实现车辆加速、减速甚至刹停，减少脚在加速踏板和制动踏板之间切换的频率，从而缓解驾驶疲劳。

然而，与上述“便利”相比，“左边刹车，右边加速；刹车时脚往左移、加速时脚往右移；经过路口和斑马线时脚从加速踏板抬起并虚搭在制动踏板上”，才是全世界驾驶员驾驶无论油车还是电车都会拥有的肌肉记忆。

有汽车工程师指出，“单踏板”并非等同于不安全和别扭，而是对驾驶习惯的长远改变和影响。“在传统的驾驶习惯中，驾驶员需要挪动脚并踩制动踏板才能实现刹车。不过在‘单踏板模式’中，驾驶员甚至可以全程不用踩制动踏板，松开加速踏板就能实现马上减速，然而车又没有完全刹停，如果遇到紧急情况精神高度紧张时，可能会再踩一脚加速踏板，从而出现‘油门当刹车’的问题。”

这样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工信部在《方法》的编制说明里也这样解释修订原因：“近年来随着A型电力再生式制动系统技术应用的逐步广泛，由于驾驶员长期通过控制加速踏板来实现制动停车，可能会导致养成相应的驾驶习惯，在紧急制动工况下出现误踩等误用的情况。”

▲来源：工信部《乘用车制动系统技术要求及试验方法》（征求意见稿）编制说明

此外，在传统的汽车中，驾驶员踩下制动踏板，车辆后方的刹车灯会亮起，从而提醒后车及时减速避让。前文提到的日产e-Pedal电子踏板系统，日产官方表示当车辆减速或制动时，刹车灯会亮起。然而，在特斯拉的“单踏板模式”中，松起加速踏板时车速会迅速下降，不过刹车灯并不会亮起。

除了驾驶员，车上其他乘员也要努力适应“单踏板模式”。纯电汽车的动力系统运作逻辑，决定了其具有加速快的优势，然而在“单踏板模式”下，车辆则会出现加速快而减速也快的现象，车辆常在高速和低速中来回大幅度切换。

于是，在一些网约车上，驾驶员为了省电甚至会把“单踏板”的强度开到最大，以至于乘坐网约车时经常能感受到车辆急加速和急减速带来的不适感，这也是乘客容易“晕车”的重要原因。

与此同时，特斯拉并未将是否使用“单踏板”的选择权交给消费者，如果出现深踩加速踏板的情况也没有警告提示功能。

为此，2023年5月12日，特斯拉宣布召回2019年1月12日至2023年4月24日期间的部分进口Model S、Model X、Model 3及国产Model 3、Model Y汽车，共计超过110万辆。

▲来源：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缺陷产品召回技术中心

特斯拉方面表示，本次召回范围内的车辆，没有允许驾驶员选择能量回收制动策略；同时，对驾驶员长时间深度踩下加速踏板的情况可能没有提供足够提醒。以上因素叠加可能增加长时间误踩加速踏板的概率，可能增加碰撞的风险，存在安全隐患。

为此，特斯拉采用OTA方式，为为召回范围内的车辆推送新开发的功能，以降低因长时间深踩加速踏板导致速度过快引起的碰撞风险。功能包括：（1）在不具备能量回收制动强度选择的车辆上，提供选项以允许驾驶员选择能量回收制动强度；（2）调整车辆能量回收制动策略的出厂默认状态；（3）在驾驶员长时间深度踩下加速踏板时发出提醒。

换言之，特斯拉开始将“单踏板”的选择权留给了消费者，并在深度踩下加速踏板时发出警告提醒。即便如此，如果《方法》正式实施，特斯拉及其他品牌拥有“单踏板模式”的新能源汽车也会面临不少未知之数。

▲特斯拉新车的“能量回收制动”里有“低”和“标准”选项（来源：汽车之家）

实际上，近年来汽车市场经历了深刻的变革，新能源汽车逐渐后来居上，也将汽车圈以往的关注焦点从机械向软件和座舱转变。然而，无论如何变化，安全永远是消费者买车最为关心的因素，技术发展与驾驶习惯之间并非二选一。

至少，车企们的底线，应该是别拿消费者的生命去做试验。